东去的浪漫还是长歌

【贺凌/凌贺】无根之树

        我梦见了画,然后画下了梦

        我梦见:既然你已经死了,我将披上兽皮,在旷野中流浪

     有些人,天生惹人仰望,却又想把他拉入人间。花花世界,众生之相。德国四季分明,冬天较长,十月末就可能下雪,白茫茫一片,晃得眼睛疼。凌远喜欢这样的季节,寒冷使人清醒好做事。刚到德国的时候,导师跟他说,为了灵魂宁静,一个人一天要做两件他不喜欢的事,凌远也一直一丝不苟地按照这条格言行事:每天早上都起床,每天晚上都上床睡觉。规律让人满足,凌远容易满足。

      有些人,则注定踏入滚滚洪红尘,不然人间了无趣味。贺涵就是,滚落一地皮毛,还要在空地上作画。别人卷入花花世界,贺涵本人就是花花世界。他要热闹、要舞会、要美食,要一切能够让他把过剩的多余的情感点燃的人事物,不然人生难以为继。

     德国是一个缄默的国家,里面流淌满溢着人文历史。海德堡大学也不例外,艺术节冷冷清清风风火火地开着。贺涵被室友拉着看展看演出,把课业抛到脑后。德国人最不可辜负的就是美酒与音乐,钢琴演出一贯是最受瞩目的一环。钢琴寓意人心灵的美,灵魂的释放。凌远穿着一身略大的黑色西装,他处在舞台中央,他的背后空无一人。有时候一个人的外貌同他的灵魂这么不相称,这实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贺涵听到了跟他一样的孤独,这个男孩仿佛衰老得迟暮,但是看到他的一瞬间还是觉得:光从西方涌来,一屋子的想法,在天幕的贝壳之下,贺涵感到灵魂的震颤。

      贺涵清楚得知道,这种情感,高于爱情。他们在异国他乡有着一样浓郁的孤独和可怕的乡愁。哪怕故国留下的都是些破损无奈的记忆,可还是要回去,他们都是无根之树,只有回去才可能有家。他觉得凌远是诗人也是圣徒,只有诗人同圣徒才会坚信,在沥青路面上辛勤浇水会培植出百合花来。贺涵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他看来,医疗改革难于上青天,一个人再能耐也不能徒手把山搬走把海挪平。所以凌远愚蠢狂热还幼稚,但理想赋予了凌远苍白之下的迷人色彩。

      凌远也为贺涵着迷,这是他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恣意妄为的人,哪怕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有着一段自我放逐的日子。他们的相处交往水到渠成,当一个人明白一个人的不言语,就已经是很高级的情感,能够一直这样缄默往事是天大的温柔。凌远定力出众,可年纪尚浅,这样的温柔乡最能迷惑少年人。他们迅速得做了情人爱人兄弟互为砥砺的各种事,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最真挚也最懵懂。

     贺涵经常领他去码头,海风吹在脸上生疼。贺涵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像是一团炙热的岩浆,凌远觉得,贺涵对海有种畸形的迷恋。这种空茫的迷恋让他着迷。他们本来都住在各自学院的宿舍,后来正青春的少年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过上像模像样家一样的生活,贺涵吃生鱼片,给凌远熬鱼片粥,凌远再下厨做几个小炒,半天就在柴米油盐里过了。凌远觉得吃饭做饭浪费时间,有情人做有情事。母亲死前一段相对沉默的日子里,厨房是凌远灵魂的归宿。后来没有与他一起吃饭的人,吃饭本身就只是一个机械运动。跟贺涵一起,厨房也许在发光。凌远一直是照顾他人的角色,现在有个人跋山涉水过来说,我们成个家,何必分谁照顾谁,谁需要照顾照顾谁呗!

      可惜凌远一直未如贺涵的愿顺顺利利养胖,医学生辛苦,经济系也不容易。有时候学得太乏味,凌远就在饭桌上说各种食物的由来,想看贺涵失色,贺涵很给面子,就差出去吐。这样几次之后,凌远就讨不到任何好处,该喝的粥不许剩,该吃的菜不准挑食,晃晃悠悠长到186,跟贺涵并肩高。爱情中需要有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要有体贴爱护的要求,有帮助别人、取悦别人的热情——如果不是无私,起码是巧妙地遮掩起来的自私;爱情包含着某种程度的腼腆怯懦,凌远有时会极力掩盖这些观感。他为自己在德国仿佛获得了自由而高兴,他觉得终于成为自己灵魂的主人了。他好像能昂首于星斗中漫步,但是忽然间,忍受不住了。凌远发现双脚从来就没有从污泥里拔出过,自暴自弃地索性全身躺在烂泥塘里翻滚,凌远自卑。他有时候看到贺涵身边有其他人围着甚至会生理性反胃恶心,他想让贺涵只得他一人,又觉得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爱;他想要很多很多爱,可是自己连一个爱字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这件事本身与贺涵毫无关系,是自身在作祟。每当有好事,除了医学凌远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这次能反射弧这么长还要感谢自己第一次遇上感情,没有人会对孔雀开屏不表示赞美,凌远是个俗人,不能免俗。可当面对这样快溶于人生的患得患失,足以打破他的骄傲,怎么能开口向一个人讨一辈子永远,这本身就是悖论。凌远决定离开这个安全温暖的地带。他重新搬回医学院宿舍,过着以前两点一线的生活,规律让人满足。

     凡走过,必留下足迹,个屁!租房里一点凌远生活的影子都没了,空荡荡让人发慌。贺涵知道凌远的恐惧,还看到过凌远除了胃药之外抗抑郁的药,他本着以为为凌远好的心当这一切都不存在。贺涵以为这是同理心,就像别人永远不知道他是个幼年失怙,飘零无根的孩子,他以为藏住了,自己再找到一个家他就算没有失去过一样。其实贺涵心里清楚,他多希望把这些讲给凌远听,凌远也许痛苦但也渴望将以前那些糟心事讲给自己听,他们以为自己爱惨了对方,可是都打了结关了门。或者说是,少年们还不懂怎么爱,就觉得自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贺涵在一次电视换台的时候看新闻直播一个手术视频,整整20分钟,他不想吐甚至不希望手术结束的病态把自己吓了一跳。关掉电视抿着凉了的咖啡,心才回来,明明只是想凌远了,在没有任何凌远痕迹的地方偶然看到与凌远想关联的事物,他感到饥渴万分。贿赂凌远小师弟拿到凌远排班表是件很简单的事,可拿着热腾腾的鱼片粥看到快把拳头捂进胃里的凌远。他不知道凌远会不会羞恼于自己的狼狈又让他看到还是别的什么凌远会在乎的东西,他看到的就是凌远,虚弱苍白的凌远。把凌远扶回办公室,安顿他吃下一些粥,把凌远送回宿舍之后躺在床上贺涵还是有点恍惚。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凌远,爽朗的淘气的,就像是已经死了的灵魂飘在天空中看着他,眉眼间都是舒展开的阳光没有往昔半点阴霾,这是,在天堂的凌远吧。然后,他醒了,出了一身汗,比起梦里那个不像凌远的凌远,他还是喜欢弹钢琴的凌远、写写画画的凌远、做手术的凌远,这些时候凌远总是眉头紧缩,身体紧绷,可也是最真实动人的不向他设防的凌远。

      贺涵好像在迷雾中看到了什么。他一直妄想让凌远开怀,可贺涵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能像小时候那样开怀。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凌远不需要这些,凌远有坚定的信念,凌远远比大多数人都要温柔慈悲怜悯,凌远也许需要贺涵陪伴和爱,但不需要和贺涵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无忧无虑。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青年们总是希望爱人一切都好,却忘了爱情本身就是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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